“这是……”我放低音量，怕吵醒了床上的漂亮女孩。

“她叫Nevaeh。”柳煜安说。

“她怎么了？”

“两年前发生了一场意外，变成了植物人。”柳煜安小声说着，走到病床前坐下，轻轻地掀开一点Nevaeh的被子，给她整理了下头发。

他继续说：“Nevaeh得靠气管呼吸，昨晚护工喂她吃饭时，不小心把插胃管插到气管里了，食物堵在塞气道里，她差点……离开我了。Nevaeh现在很脆弱，她能活着很不容易。”

听他用开玩笑的语气小心翼翼地说着这些话，我觉得非常压抑，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在心里密密麻麻地扎了一样，原本还有的问题，全都问不出口。

我盯着床上的Nevaeh看，柳煜安让我先坐下，我坐到旁边的椅子上，他推了把轮椅过来，小心翼翼地把Nevaeh抱到轮椅上，面对着我，我静静地看着对面这个美丽的女孩子。

柳煜安给她介绍说：“Nevaeh，现在在你面前的这个女孩叫顾歆午，我好像和她有一点缘分，你总说我性格孤僻没有朋友，现在我带着朋友来看你了，我猜你肯定很想睁开眼睛，看看这姑娘长什么样，和你比谁更漂亮谁更机灵，但我不告诉你，你要是想知道，你就自己醒来睁眼，看一看好吗？”

我麻木地坐在他们面前，听柳煜安在那里自说自话，久久缓不过神来。而后柳煜安过来拍了拍我的肩，让我和Nevaeh说说话。

我向Nevaeh挪近一点，抬起头问柳煜安：“我可以牵牵她的手吗？”

柳煜安点了点头。

我就轻轻地托起Nevaeh的手，她的手指修长雪白，有一点点的温热。我轻轻开口，对她说道：“Nevaeh你好，我叫顾歆午……你长得可真好看。”

柳煜安从柜子里拿出新的被单被罩，在床上放置电子自控冲气床垫，然后铺大单、横单、卫生尿垫，给床上里里外外换了一遍。再为Nevaeh披了件外套，推着她去阳台，一边给她按摩肩膀和膝关节，一边和她聊天，“今天阳光很好，风吹着是不是很舒服？你感到开心了吗？”

我没有去打扰他们聊天，独自在病房里走着。病房宽敞明亮，床头柜上放着一个玻璃罐子，里面装着新鲜的苹果，散发出香味。墙上贴着时间表，明确详细地记载着，Nevaeh的吃饭时间喝水时间，以及翻身、扣背……每个时间点该干些什么。

过了一会儿，柳煜安把Nevaeh抱回床上，他过来对我说：“这是Nevaeh每一天的作息表，由护工照料。歆午，你要做的事是每天放学后过来这里，帮我照看Nevaeh，把她的情况告诉我，要是陪她说说话就更好了，可以吗？”

我点头，除了上课我没别的事，也不是不可以。

然后我问柳煜安：“但是有护工在照顾Nevaeh，他们比我专业，我过来万一搞砸了什么事情，怎么办？”

“昨天护工的疏忽，差点让Nevaeh送了命。新来的护工我没办法完全放心，下周我要去加拿大，回来大概得是你放寒假那个时间了。这期间我需要有一个人帮我照看她。”

“你下周什么时候动身？”

“下周五。”

柳煜安叫来新的护工，那是一个面相和善的姐姐，之前那个昨晚已经被柳煜安辞退了。柳煜安仔细和护工交代Nevaeh的情况，到了傍晚，Nevaeh吃饭的时间到了，护工把牛奶、鸡蛋和青菜汁调配在一起，制成稀粥状，用一个大注射器连接胃管接头下面的注食口，手动加压推杆活塞，把食物打进往Nevaeh的胃中。

Nevaeh没法自己吞咽食物，只能进行鼻饲。

随后医生来给Nevaeh检查电解质和内分泌激素功能，一切弄完后，柳煜安亲了亲Nevaeh的额头，对Nevaeh说了晚安和再见，他和Nevaeh保证，明天自己还会过来。

走出医院后，我忍不住好奇，问柳煜安：“Nevaeh是你什么人？只有你照顾她吗？”

“她是陪着我长大的姑娘，我唯一信任的人。”

“那你的爸爸妈妈呢？”

“言展他们没有告诉你，我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吗？”柳煜安问，随即回答道，“我没有父母，在我很小的时候开始，一直是我和Nevaeh相依为命。Nevaeh和我一样大，从小是她照顾我更多，我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信任，大多数孩子都有的快乐童年，是我和Nevaeh想象不到的，我们活在被人排斥的环境之下，一直是Nevaeh在帮助我，但是天灾人祸没办法预料，我们没透支过幸福，但直到现在一直在承受不幸。”

可能我对这些事格外有感触，虽然无法感同身受，但我同样早早地失去了父母，姊姊就像是柳煜安说的那样，从小不快乐。我对柳煜安说：“我爸妈也很早就离开了，在我三岁的时候。但那时我还小，不太记得了。”

“这样，挺好的。至少现在的你看上去，没有受到影响。Nevaeh原本也应该活的像你一样开心快乐，做一个平安健康的小姑娘，我很惭愧没有照顾好她，我也不想离开她，不管是谁在照顾，她不在我身边我就会不放心，可是，我得认真工作，当我有了能力，我会带她永远离开这里。”

我从来没有听柳煜安一下子说过这么多话，或许继续下去，我可以从他口中了解到先前我对他所有的好奇，但我一点儿也不想继续问了。我心里越来越难受，他和Nevaeh原本都该是健康快乐的小孩，又或许，我原本应该和他们一样不幸，我们的命运曾经何其相似，但我幸运地受人照顾，从中走了出来。

柳煜安问：“晚饭你想吃什么？今天轮我请。”

我摇了摇头，眼睛开始发酸，连忙别过头去，努力想把眼泪收回眼睛里，轻声说道：“我还不饿，回去吧！”

他察觉出我的情绪不对劲，没有再说什么。回到公寓，我第一时间跑回房间，给林以灏打了电话。

林以灏没有接，手机一直处在无人接听的状态下。我一遍遍地拨号，原本觉得这种行为怪讨人厌的，但现在我特别想和林以灏说说话。

终于在我打了十几分钟后，林以灏接了电话。

他在电话那边不明所以然，问我：“你怎么了？”

听到他的声音，我忍不住一下子哭了出来，连忙用手捂住嘴，不发出任何声音。

然后我调整了情绪，对林以灏说：“林以灏，昨晚的事情是我错了，对不起你，你原谅我好吗？”

“你怎么哭了？”

我眼看着装不下去了，索性松开了捂嘴的手，哽咽地对着电话那头说：“我好想你。”

“我又没骂你，你哭早了吧？”林以灏说着，他觉得我是怕他骂我，故意装可怜，又补充说，“小女孩，我真没怪你，我知道你生气的点，我不是不信任你，我也想让你知道我的顾虑。”

房间里没有开灯，手机屏幕的光照有点晃眼，我眼看着窗外偶尔透进来的月光，抬起手抹了把脸，脸上泪痕黏糊糊的，弄的手心很不舒服。

我问林以灏：“你现在在哪里？”

“在学校。”

我点了点头，又发现自己点头他根本看不见，一阵沉默后，我说：“我还有事，先挂了噢。”

“等等，你到底怎么了？”林以灏问，“你老实说，不是被人欺负了吧？”

“你想多了……”

“还在找兼职吗？”

“没有再找了。我真的没事啊！我刚刚看了本小说，故事里的主人公遭遇了车祸，我很难过。”

“你神经啊！”

“我……”我犹豫了下，没有回嘴骂他，小声问道，“林以灏，我可以回去找你吗？”

“到底发生什么事了？”林以灏提高了音量。

“我说了，我好想你，想要回去看看你。”

林以灏沉默了一会儿，问我：“什么时候？”

“现在。”

他叹了口气，片刻后说：“最近的一趟航班在九点，我给你订票，你现在去机场。”

“好！”挂掉电话，我立刻收拾好行李。

临出门时大家都没有回来，我想了想，上楼去敲响了柳煜安的房门，告诉他我要回家一趟，会在下周五之前回来。

柳煜安问：“着急吗？我送你。”

倒也不是很着急，但他还是送我去了机场。

飞机没有晚点，两个小时后，将我带回了A市。我正准备给林以灏打电话，他就从我后面跑了出来，一把搂住我的脖子，问道：“小女孩，你究竟怎么了？”

我吓了一跳，抬起头看见林以灏熟悉的面孔，原本低落的情绪变得更加错综复杂。我转了个身，伸出双手紧紧地抱住他，把头埋进他怀里，让我安心的，是他衣服上的洗衣精油味道。

他拍了拍我的头，又问：“谁欺负你了？”

我从他怀里仰起头，定定地看着他。他戴了顶黑色鸭舌帽，眼下的黑眼圈很明显，我猜他最近又在通宵打桌游。我说：“你是想听我重复，我很想你吗？”

他垂下眼睑，抬起双手扣住我的脑袋，“跟你说正经的，你受什么委屈了？要说你有好事想不到我倒正常，但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，你肯定会来黏我。”

我认真地点头，看着林以灏的眼睛，“你说的对，每次发生点事情，我都会很想你，就是那种……被生活弹了一记爆栗，想转身钻进你的怀里，乖乖地继续做你的小女孩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