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说好，挂掉电话把定位发了过去。等林以灏过来时，已经是黄昏了。我挺讨厌的，因为我最爱的落日，这会儿让我非常丧气，黄昏是真的容易触景伤情。

林以灏见到了我，我坐在台阶上，膝盖撑着手肘，手掌撑着脸，看见他迅速地向我跑来，我就站起身来，伸出双手抱住我的林以灏。

他把头埋在我的脖颈之间，小心地问：“歆午，你知道什么了？”

“我好像，知道了姊姊反对我们在一起的真正原因，林以灏，原来林叔叔新开的楼盘，就是我的家乡。”

“歆午，我最不期待的日子就是这一天了。”林以灏松开了我，我们面对面站着，他说，“还是让你知道了，对不起，别离开我。”

“我爸爸的死，是怎么回事？”

林以灏轻轻地叹息了一口气，他应该是做了一番心理挣扎，才开口说：“十七年前发生在这里的事，我听说是当时施工现场的安全措施不到位，叔叔死在那场意外中，那场意外中受到伤害的，还有其他七个家庭，一共死了五个人，有一个工人摔断了腿残疾至今。

“歆午，那件事影响太恶劣了，伤害到的人太多，而且过错方完全是我们这边，拿到台面上，不存在只是私了那么简单，而且搞房产的人，非常忌讳这种事。当时是苏伯伯负责的这里，我爸让他把这件事压了下来。”

“所以一直到现在，都无人知晓吗？”我问，这件事是发生在我的家庭，我会觉得万分残忍，而实际上，这种意外遍地都有。

“后来有个死者家属一直不放弃维权，闹了几年，传到我爸那里才得知，当初的赔偿经过几层转手，钱到家属那边已经被克扣成只有十分之一。那个受害人家属收集了很久的证据，把我们家的公司告上了法庭，但因为时隔多年，有些事情查证起来困难，后来公司这边给了一笔客观的抚慰金，交了罚款。”

“因为我是受害人家属，师娘把我带回家抚养。那么林以灏，这些事情，你一早就知道吗？”

林以灏摇头，“我直到十一岁那年，那个死者家属的事闹到我爸那里，我在他公司偷听他助理的谈话才知道的。”

“所以从那时候开始，你变得开始抗拒林叔叔为你安排的人生道路？”

“是。歆午，你不要离开我，好吗？”

“那我姊姊又是从哪里知道的这一切呢？她怎么知道是林叔叔？”

“出事当天，我爸也在这边，叔叔死在现场，瑜徽看见了，她应该也看见了我爸。”

我的脑海里迅速脑补出这样一出场景——我的爸爸在高空中摔下来当场死亡，血流成河的同时，林叔叔在另一边风轻云淡地观望，命令手下把事情处理干净。

我往前走了两步，林以灏过来拉住我，他陪我一起走着，一直重复着一句话。他说歆午，对不起。

我转头看向他，认真地说道：“林以灏，我直到今天才开始想到这个问题，原本你应该去找门当户对的千金小姐，就像林叔叔曾经和姊姊说的那样，想和林家联姻的人比比皆是，而你们却钟意我这个孤儿，像林叔叔那样精明的生意人，都不在乎门第这回事，我早该发现端倪的。”

说着我连忙补充：“抱歉林以灏，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，我能分清是非对错，我不怪你，我只是想和你说我现在的真实感受。”

“不要离开我，歆午，我其实知道这一天终究会到来，我也想象过无数次我和你提及这件事时，你会有的样子，但你现在的平静，让我有些不知所措，歆午，答应我别离开我好吗？”

我没有说好还是不好，我说：“林以灏，我们一起去见姊姊可以吗？我太对不起她了，之前还讨厌她，因为她不许我和你在一起，现在才知道，她其实是为了保护我，她怕我知道真相会难过。”

回去的两个小时车程中，我和林以灏全程无任何交流，一直到姊姊的裁缝店门前，出来时他牵着我的手，我发现他手心里全是汗。

这个时间点，店铺还没有关门，姊姊的小徒弟正在给两个顾客介绍裙子，见到我和林以灏过来，她那双眼睛睁的圆圆的，前一秒还滔滔不绝的嘴立刻停止了说话。

我问她姊姊在哪儿，她愣了两下，盯着我，伸出左手指了指楼上，又补充说：“歆午，师父因为你们的事还在气头上，你俩最好……不要同时过去……”

我点头，转身对林以灏说：“你去车上等我吧！”

“歆午，我跟你一起去。”林以灏拉着我的手，他这会儿的样子，让我想起去年夏天刚被姊姊发现我俩在一起时，姊姊要找他单独谈话，让我出去时我的无措。

我仰头看着林以灏，轻声说：“我去吧！”

林以灏没再坚持，他说：“那我去车里等你，有事给我打电话。”

我去了楼上的房间，此刻姊姊在教洛洛写作业，她果然还在气头上，一上去我就听见她在骂洛洛，嘴里说着什么“狗都学会转圈了你连个加减法都搞不懂！”

我敲了敲门，把门推开，洛洛抬起头看见我，连忙把手里的铅笔扔掉跑到我身边，惊奇地问：“小姨，你怎么回来了？你的小狮子学会转圈圈了吗？”

姊姊也满是惊讶，她黑着脸问我：“你回来干嘛？”

我过去抱住姊姊，紧紧地抱住她不撒手。

姊姊嫌弃地不行，推又推不开我，没好气地问：“顾歆午你到底想干嘛？别以为你这样我就会心软，我不是林以灏，也不是你师娘！”

我轻声说：“姊姊，我对不起你，我错怪你了。”

“你也知道你对不起我啊？你要真这样觉得，马上和林以灏分手，顾歆午，我能接受的最大程度就是不让你和林家断绝关系，但你要想一辈子和他们做一家人，你长大了翅膀也硬了，你就别当我妹妹了。”

我抱着姊姊，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，什么话也没说，我怕我一开口什么都说不出来，就只会哭个不停。

我不知道自己这时候是什么眼神，但姊姊看了我的眼睛，语气变得宽和起来，她无奈第说：“我并非成心为难你。歆午，你到底爱林以灏什么？因为他对你好是吗？你看看洛洛，她出生就没父亲，只有我一个人养着她，她为什么会出生，因为当初我也像你这样，傻乎乎地贪恋一个人对自己好。

“但当我全心投入，把完整地心都拿去爱人时，我再受到隐瞒和欺骗，我连全身而退的机会都没有！这世上的男人大多数都是不可靠的，我不说百分百，但你要是过分依赖爱情你绝对会受到伤害。千万别图一个人对你好，你可以和任何男孩谈恋爱，但那个人别是林以灏。”

“我……”我点头，“我知道了，姊姊，给我一点时间，我好好想想，再和你说。”

姊姊看了我几眼，可能觉得我这个态度和往常不一样，猜出我有悔悟的心理，于是她说可以。

我抱住她，小声地说了句对不起，匆忙地和洛洛告别，出去后，林以灏站在店铺的廊檐底下。

我提前开口，说：“林以灏，我们去江边走走吧！你愿意把你的鬼火骑出来，带我在这边转一转吗？”

“那我们先回家，把车拿出来！”

林以灏说着，替我打开车门。我听说要回去，连忙又转变了主意，我说：“还是开车去吧！”

“好。”林以灏点头，坐到车里，他握住我的手，轻声说，“歆午，是我们家对不起你，对不起瑜徽，所有我们欠你的，将来都会竭尽全力去补偿，虽然我知道你失去的那些是我永远弥补不回来的，但是歆午，请你不要离开我。”

“我……”我摇了摇头，笑了笑，突然觉得鼻子发酸，立刻控制住自己即将而来的悲伤情绪。

我说，“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清楚我现在的感受，我非常失望，为自己爸妈伤心是必然的事，他们带我来这世界、给我最开始的关怀，我永远爱他们，也会永远为这个事情心痛。”

我停顿了一会儿，用双手托住林以灏的脸，“但是林以灏，你从来不欠我，你知道失望在哪里吗？我曾以为我们从小一起长大，是最最了解彼此的亲密朋友，后来我也产生过怀疑，似乎我并不是特别了解你，可我以为你是了解我的，但你也不是，爸妈死亡的真相，如果我说不恨林叔叔，那是假的，他让我姊姊过了这么多年的压抑生活，我爸妈也因此年纪轻轻，没来及好好瞧瞧我们长大、没有过上好的生活，就离开了人间。但我又怎么会把这件事怪到你和师娘头上吗？你们照顾我关爱我，你从小就教我要好好讲道理，难道我没有听你的话吗？”

“可是我很害怕，歆午，我越是爱你，就越难以面对这个事实，我害怕你会像瑜徽一样仇视我，害怕我们连最开始的关系都保留不住，我一次次地挣扎，最后还是很贪心想追回你，甚至想去讨好瑜徽求她隐瞒和原谅，我想娶你回家，跟你生活一辈子。”林以灏抱住我的头，我们靠着彼此的额头，心里的那种难受很难掩饰。

我继续说：“可是除了失望和伤心，我现在更觉得愧疚，我太对不起姊姊了。”

林以灏松开我，看着我的眼睛说：“歆午，瑜徽现在对我没有以前的敌意了，她不像从前那样讨厌我。”

我哽咽着说：“我还没有和姊姊说这件事，我说不出口。但是林以灏，这些年来你对我的好，究竟是因为怜悯、因为觉得有亏欠，还是因为爱我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