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下，我们很快定好了剧目，下一场演出在即，留有的准备时间仅剩七天，保险起见，在剧目挑选上，大家经过商讨，一致认为，为避免踩雷，所有的剧目都在七十二出小戏中挑选。

祝孟师姐来梨园闹事的事情很快登上新闻报导，眼看着舆论渐渐朝对我们有利的方向发展，大家趁机宣传起接下来的演出。

这些日子，大家几乎是都住在了梨园，每天不分日夜地排练、分析讨论、规划行程。

罢演的师兄师姐那边，董小泽和另一名师兄挨个联系，先是把梨园目前的情况做了说明，然后给他们选择，师兄说：“大家一起长大，相处这么多年了，能留下就一起齐心协力，梨园是大家的梨园，决定好退出的话，日后江湖相见还是兄弟姐妹。”

当天傍晚时分，离开的师兄师姐回来了三分之二。加上钟桕帮忙请来的援助，我们接下来的演出，大致上已经稳了，接下来，抓紧时间认真排练就好。

晚上十点多钟，新一轮的排练结束后，师娘来到了梨园。

当时我正坐在厨房里的小桌上，吃着师姐煮的酸菜牛肉面，我饿了好久，吃的时候也格外急切，狼吞虎咽地像是八百年没吃过东西。

我捧着碗喝汤，听见脚步声，抬起眼睛就看见了师娘，她的身体已无大碍，化了精致的淡妆，走到我面前，看着我把碗里的最后一口汤吞下去。

我擦了擦嘴，问：“师娘，你怎么样了？”

师娘变了脸色，立刻转过身去，似乎是怕掉眼泪，抬头看了看天花板，而后她转回来，坐到我身边的小板凳上，伸手摸了摸我头上的伤口，说：“歆午，我竟然才知道这事，想不到我们歆午长大以后会变得这么坚强勇敢，可以代替师娘独当一面了。”

说着师娘用双手抱住我的脸，她的头靠着我的额头，说：“歆午，这一次我已经打算真正放手，你跑回来帮我操心梨园，我既感动又觉得心疼。”

“不，师娘，梨园是我生长的地方，和你一样，我永远珍惜它。”我也抱着师娘。

其实我想说，我真的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回到A市，我还是做不到从容坦然地面对姊姊和林以灏，所有我不想来，但我也知道我长的足够大了，我正在学习利益取舍、以小换大。

我跟着师娘回家，我的房间还是维持着原先的样子，十七岁那年的猫头鹰生日礼物，它坐在我的床上，那双突出的眼睛和凶巴巴的表情，大概是之前看的久了，这时竟然不觉得丑，反而是柔和了很多。

我练了一整天的黄梅戏，加上之前被撞击的额头时不时还会隐隐作痛，这会儿身心俱疲，但回来林家，我怎么也睡不着。

林以灏这会儿不在，他去飞航班了。

我出去从冰箱里拿了罐啤酒，跑到阳台上坐着，这时候已经零点，整个世界都静谧了下来，我撬开易拉罐的盖子，喝了口啤酒，选了个舒服的坐姿，把头靠在墙上，目光直视，看到的是对面那栋别墅。

我仰头喝了两大口啤酒，月亮当空照，柔和的月光之下，我突然想起了两年多前，我和柳煜安初次相见的场景，他那会儿，就在对面的阳台上喝啤酒。

对了，柳煜安！我这几天忙得一个头两个大，居然把他给忘了！

想起他，我立刻紧张起来，刚从地上爬起准备回房间打电话，这时，万万没想到，对面那栋别墅，二楼的一个房间，灯亮了……亮了。

我吓了一跳，睁大眼睛看了几秒钟，而后迅速回到房间里，拨通了柳煜安的电话，他没有接。

这时我焦急地转了个身，无意间朝窗外一瞥，对面房子里，那个开了灯的房门被打了开来，柳煜安就从里面走了出来。

我手机掉到地上，自己连忙跑向阳台，柳煜安也看见了我，他露出笑容，身体却摇摇晃晃，像是快要倒下了。

我大喊：“柳煜安！柳煜安你怎么了？”

柳煜安没有说话，他对我挥了挥手，我立刻回到房间，以最快的速度冲下楼去。

那栋常年无人居住的老房子我从未接近，跑过去面对着的，还是巨大的铁门，我把手伸过去，上面锈迹斑驳，沾了一手铁锈。

意外的是，门居然没锁，就是老式插销有点重，我推了几下才推开。

里面有一条直通房子的大路，两边也有花园，不过与其说是花园，倒不如说是杂草堆，草长两米多高了，风吹过来时，哗啦啦地响着，两头飘荡，配着这栋神秘又复古的建筑，有点让人瘆得慌。

这时柳煜安从屋子里走出来，他说：“歆午，你来了。”

我穿着拖鞋，往他身边跑，这里没有灯，通往房门的路上还被扔了几个袋子，我没注意到，被绊了一下，人没倒下，拖鞋倒是飞出去了，飞到了一旁的草丛里。害，这黑灯瞎火的，我哪里能看见？

柳煜安见状，走过来扶住我一把，把我带进屋子里，他身上浓浓的酒气。

客厅里面空空了然，仅有的组合家具看上去有一种上了年纪的感觉，屋子似乎是很久没有打扫，空气中的灰尘多的让人直想打喷嚏。

在屋内的灯光下，我仔细瞧见了此刻的柳煜安，他那一头棕色头发乱糟糟的膨了起来，面色苍白，嘴唇都是白色的，那双眼睛似乎睁不开一般，半睁半闭着。

我说：“你怎么回来了？柳煜安，你没事吧？你现在……”

“歆午，Nevaeh不行了，”提到Nevaeh，柳煜安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，他扶住自己的胸口，缓缓地蹲到地上，“我没有办法……看着她在我面前死去，我接受不了这个现实，所有我来到了这里，歆午，我该怎么办？”

听他这样的语气，我大概知道，Nevaeh的病情是无力回天了。

我也蹲下去，握住他的手，轻声说：“我那天去过医院了，其实你想，这几年你照顾Nevaeh照顾的那么好，但对Nevaeh来说，她无法睁开眼睛，无法再认知外面的世界，如果有一天她真的离开了，那必定是因为，前方有更好的路在指引着她。”

柳煜安没有说话，他的身体再次摇摇欲坠，然后倒坐在铺满灰尘的地毯上。

我拉着他一只手，他的手指很细，上面青筋凸显出来，整个人看上去非常脆弱。

我问：“你这些日子一直待在这里吗？”

他点了点头，又摇摇头。

“有没有吃东西？光喝酒了吗？”

他不说话，我问厨房在哪，他伸手指了指右边，我走过去，厨房的门都是锁着的，看样子他根本没打开过。

“走，我带你出去。”我把他从地上扶起来，他虽然很高，但非常瘦，一米八多的个子，不到60公斤，我算是力气比较大的女孩，扶着他从屋子里出来，一只脚没穿拖鞋很不方便，我干脆把另一只也甩了，快速地扶着他去了林家。

师娘刚才已经被我在楼上的叫喊声吵醒，这会儿看见我带了个人回家，惊讶不已。

我跟师娘解释，这是好朋友，师娘见柳煜安不太对劲，问他出了什么事。我说他喝醉了，估计好几天没吃饭，身体接近虚脱。

师娘闻言，立刻去厨房做饭，把她晚上熬着，准备今早给我喝的山药排骨汤先盛了出来。

柳煜安头埋在沙发上，不哭不闹，分外安静。

我把他的头扳上来，他很听话，任由人摆弄。

然后我把汤送到他嘴边，说：“喝一点吧！柳煜安，先吃点东西。”

他睁开眼瞧了瞧我，而后喝了几口汤，我把一碗汤全灌他嘴里了，等师娘做好饭出来时，他已经伏在桌上睡过去了。

师娘把阿姨叫醒，一起去收拾了客房，让柳煜安睡了进去。

柳煜安身上有点脏，头发也应该几天没洗了，加上在那个布满灰尘的屋子里待太久，他身上都有灰尘的味道。

等把他弄到床上后，已经快到三点了，六点的时候我得赶到梨园，我想我现在不用睡了，等会儿该换衣服化妆了。

师娘从衣帽间里找来了一套林以灏的新衣服，放在柳煜安的床头柜上。然后拍了拍我的背，轻声说道：“歆午，你去休息会儿。一切等他醒来再说。”

我回到房间，想起Nevaeh可能真的要死去了，像一块大石头堵住了胸口，慌张的不行，跑去床上抱了抱那只猫头鹰，心跳还是一直加快，放松不下来。

我便换上戏服，坐在镜子前给自己编头发，等我化好妆时，天也亮了。

这时我打开门，准备下楼去看看柳煜安。门刚打开，就听见楼梯道那里，有行李箱轮子滑过的声音，而后我和林以灏撞见了。

他穿着航司的飞行员制服，拖着行李箱上楼，刚好和要下楼的我撞见。他应该是知道我回来的，没有意外，打招呼说：“这么早出门？”

我点了下头，往楼梯下面走去。

他又问：“头还疼吗？”

“不疼。”

“昨晚几点睡的啊这么早就走？医生让你静养！静养你懂不懂？”他在后面说。

我没扭头，无视了他的话，去了楼下的客房。

柳煜安还在里面睡着，我看着他现在这副模样，浑身脏兮兮的，棕色的小卷毛也乱糟糟的，像极了童话故事里的落难王子，我突然觉得，柳煜安比林以灏更像小王子。

没过一会儿，林以灏也下楼了，我忘记关门，他跟着进来了，进来走到床边，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，问我：“顾歆午，你怎么把男人弄家里了？”

柳煜安睡眠很浅，之前我就听宋子昸说过，一点动静都会把他弄醒，林以灏这么一问，倒没多大声，但柳煜安的眼睛立刻就睁开了。

柳煜安扭头看到我，他脑袋似乎很疼，紧闭着眼睛想了好一会儿，警惕地拉了拉被子，看了眼我身后的林以灏，问我：“歆午，这是哪里？”

“是我师娘家，你既然醒了，你先去洗个澡吧！这里有衣服，等下出来一起吃早餐，吃完再休息。”我说完，便离开了房间。

房门关上后，林以灏拽住我，问：“怎么回事啊？”

“他昨晚喝醉了，我带他来这里了。”

“和谁喝醉的？你和他一起？”

“你管得着嘛？”我抬起头来反问。

林以灏这会儿也挺生气的，在我刚准备走的时候，再次拽住我的手腕，“你突然带个男人回来，我还问不得了？”

我试图把手腕从他手里抽开，他拉着我不放，“不老实交代你别想跑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