随着时间的发展，我和柳煜安的交集渐渐多了起来。受他嘱托，我每周去看Nevaeh，他不在医院这边的时候，我就每天晚上过去。

偶尔柳煜安会让我去他们实验室，医院的另外一栋楼里有一个动物实验中心，有时柳煜安做动物实验时我和他一起去，里面的兔子一天天地长大，每一只都超肥，我喜欢的不得了，还有一屋子的大白鼠，尾巴巨长。

有一次又碰见柳煜安的八卦师姐，她趁柳煜安不在，旁敲侧击地打探我和柳煜安的关系，我说是好朋友，没过两天再过去时，他们实验室的人，便说我是柳煜安的女朋友。我看到柳煜安师妹怨恨的小眼神，连忙解释说只是普通朋友。

柳煜安没解释也没否认，就好像这个谣言牵扯进来的人不是他。

还有一次，我在他们实验室里看见了一堆没有毛的老鼠，皮肤皱巴巴的，每一只身上都长了包，还都很好斗，个个都遍体鳞伤。那是我看过最丑的老鼠了。

柳煜安给我解释，尽管我听不懂那些专业术语。他说那叫无胸腺裸鼠，是先天性胸腺缺陷的突变小鼠,由于nu基因有独特的遗传特性，裸鼠在科学研究中有很大的实验价值。他们为了做实验给裸鼠注射药剂，我说的大包，就是裸鼠身上长出来的肿瘤，那是柳煜安花了一个月养出来的宝贝，他每天都把这些裸鼠抓出来称重、记录、观察，等到时机成熟，他会把肿瘤取下研究。

那些长着肿瘤颤颤巍巍的小裸鼠给我造成了短暂的心理阴影，那几天我一吃饭就想起裸鼠身上的肿瘤，简直是妙不可言。之后很长一段时间，我再也没有去柳煜安的实验室看兔子。

我没了酒吧兼职，由于无事可做，倒是来了点倒腾学习的兴趣，加入了学校的话剧社。我跟着社员一起在学校的戏剧节上演《孔雀东南飞》，刘兰芝和焦仲卿由学院里的明星学长学姐出演，我在中间打酱油，扮演焦仲卿的妹妹。

那场演出后，我有幸得到了表演老师的赏识，在她的推荐下，我跟着学长学姐们一起去参加话剧和戏曲比赛，渐渐得到了一些发展的好机会，甚至还拿到了人生中的第一笔奖学金。我把奖学金拿去给师娘和姊姊买了方巾，师娘把它系在最喜欢的包包上，甚是欢喜。

转眼到了六月，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，林以灏的工作也有了着落，他成功过了实习期，正式被外航聘用。师娘打电话告诉我林以灏周六要回家时，我即刻就去向辅导员请了假，周五一大早赶了回去。

林叔叔不愿意原谅林以灏，无论师娘如何劝说，他就是不愿意回家看到林以灏。

师娘打心眼里也希望林以灏回来A市，踏踏实实地继承林叔叔的事业，留在他们身边，但她没想到林以灏会如此倔强，作为母亲，她看着林以灏一个人异国他乡既想念又心疼。

周六早晨，我们动身去了机场。从上午十点等到了下午两点，原本十一点就该抵达的航班，拖到了快三点钟，我都快在机场睡着了。师娘坐在我旁边看新闻，突然接机口处一阵喧哗，紧接着就有尖叫和哭声传开，现在赶来一群保安维持秩序。

我睁开眼睛，就看见师娘的包包掉到了地上，还是司机手疾眼快，看见师娘晕倒过去，立刻扶住了她。

我不知所以，茫然地看向突然闹哄哄的人群，揉了揉眼睛，突然心跳加速起来，眼皮也跟着剧烈跳动。我和司机一起扶住师娘，我问：“怎么了？”

这时候正对面的大屏幕上开始紧急新闻报导，由大版飞往A市的XX次航班，飞机在东海海域上空与地面控制中心失去联系，目前海上搜救中心已接收报告，但由于海上持续的平流雾，海巡内搜寻工作……

我盯着大屏幕看了十几秒，嘴里念着时间和地点，一切都对上了，除了那个航班号，我不知道林以灏坐的是哪趟航班，其实事实已经尘埃落定，但我却抓住了最后的希望，掏出手机一查，当那几个醒目的字母数字和屏幕前的完整重合时，我脑海中“砰”的一声，犹如一辆大型客机，在我眼前爆炸解体。

接机口场面一度失控，师娘原本心理素质极好，这会儿直接晕倒在了我跟前，谁都知道这种情况之下，生还的可能微乎其微，我站了起来，眼前的一切变得眩晕，模糊。

还是在司机的提醒之下，我跟着他一起，送师娘去了医院。那段路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去的，很快林叔叔就赶来了医院，我蹲在病房门外，他红着眼圈和我对视了一眼，立刻跑进了病房里面。

但直到这时，我仍然无法接受这个消息，所以我没有哭闹，甚至连一滴眼泪都没流下。我从随身携带的挎包里掏出手机，想去再拨一遍林以灏的号码，也许他刚刚是关机，突然某一下他就接通了，这都是说不准的事，这些事之前都发生过。

我这样想着，手指却怎么也滑不开锁屏，我试了好几下，然后屏幕被锁，提示三十秒后继续尝试。我突然感觉到什么东西崩塌了，就像是压着我的最后一根神经，我听见了它断裂的声音。

而后我扔掉了手机，从地上爬起来，迅速地从过道里跑走，期间我撞到了两名护士，可我都没有停下来看着她们的眼睛说上一声道歉。

我也不知道自己要跑向哪里，我一直冲到了医院外面，这时候迎面又撞上一个人，我低头喃喃地说了句对不起，准备跑开时，被人拉住了手臂。

我回过头去，看见来人是姊姊，突然一下子眼泪决堤，不到十秒就爬满了整张脸，我看着姊姊，姊姊把我抱进怀里，我张了张嘴，异常艰难地开口，用气管发出声音，说道：“姊姊，林以灏他，飞机，飞机失踪了……飞机不见了，不知道是不是掉到海里了……”

“我知道了，我知道……”姊姊拍着我的背，拿手掌给我抹着眼泪，她说，“没事的，会过去的。”

“你说什么会过去啊？”我神经一紧，用力推开姊姊，以往每一次，不管她是骂我还是骂林以灏，我从来没有讨厌过我的姊姊，可是这一刻，她说的话真让我产生了厌倦，我感受到了她的冷血，朝她吼，“那是林以灏啊！你怎么可以这样说？是林以灏在飞机上，是林以灏掉海里去了……”

“我知道啊！”姊姊突然也掉了眼泪，她再次上前抱住我，和我解释说，“这种意外带给你的痛苦，歆午，在十七年前爸妈去世那年，我就深深地体会过了，我已经体会到了！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，我知道是林以灏出事了，可不能因为是他，你就当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啊！”

“那我该怎么办呢？我应该怎么办？”

姊姊紧紧地抱着我，可能是怕我挣脱开跑到马路上。我在医院门口哭了好久，后来我也晕过去了，那天医院外面的蓝天白云格外漂亮，晕倒时，透过眼前厚重的水雾，我看着它们全部搅合在了一起，像是混沌未分的世界。

醒来时已经在姊姊的店里，姊姊就坐在我的床前，我睁开眼睛时，房间里开着灯，窗外已经是漆黑一片。我看见自己的包包和手机都被拿了回来，放在床头柜上，立刻伸手要去拿手机。

姊姊摁住我的手，把手机拿到一边去，闭了闭眼睛，于心不忍地和我说：“别看了。”

我一下子没有了再把手臂往外伸的勇气。

我舔了舔干涩的嘴唇，问姊姊：“师娘呢？”

“在医院。”

“姊姊，我刚才做了一个梦，梦见林以灏要回来了，结果他坐的那趟航班失事坠入东海，飞机解体无人生还，我被吓到了，然后我就醒来了，醒来我看见你在这里，我突然明白过来，原来那不是梦。可是林以灏，他又怎么可能就这样离我而去了呢？每一次他离开，都会好好和我告别，姊姊，他没有死。”

“是，你说的没有错，我也希望他没事，但现在更重要的是，你不能有事，知不知道？”

“飞机有消息了吗？”

姊姊摇了摇头。

那之后的两天，是我有史以来经历过的最昏暗的日子，我感觉自己已经疯了，虽然我不懂人真正疯掉时会是什么样子，可是疯子还会开心地咯咯笑，我不会，我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，连续四十多个小时睁着眼睛胡思乱想。

姊姊关了店铺，把洛洛送去她的小徒弟家，整天都在看着我。我没办法吃饭，姊姊抹着眼泪和我打感情牌，说她也很不容易，在我动容之时，把粥送到我嘴边。吃饭是一种枯燥的任务，任何美食都成了负担，我焦虑又暴躁，什么都做不了。

我想念林以灏，直到此时才发现，比起和他在一起这种事，我所有的想念，无非只是希望他能好好地活在这世上。

姊姊说目前还没有林以灏的消息，我一遍遍地回想着最后一次和林以灏见面时的场景，分别时他笑着和我说，让我安分地待在学校，等他的好消息……

好消息……

吃完饭后我睡着了，然后我又做了一个梦，梦见林以灏坐在海边，他距离我很远，我踩在沙石上一步步向他走过去。

他笑着对我说：“小女孩，别哭了，你整天除了哭鼻子能不能做点别的了？笨蛋，我怎么可能会死？你过来看看我吧！”

再然后我就醒来了，醒来的时候是凌晨四点，梦里的一切特别真实，一直在我脑中盘旋。我看了看身边熟睡着的姊姊，这两天姊姊非常不好过，只要我醒着，她就得看着我。

我起床换了衣服洗了脸，拿起自己的包准备出门。姊姊就在这时突然醒来了，她看见穿戴整齐的我，吓了一跳，连忙起床问道：“歆午，你要干什么去？”

我平静地转过身去，面对着姊姊说：“我要去东海看看，姊姊，拜托你别拦着我，我知道林以灏没有死，但是如果他真的死掉了，让我去为我爱的人送别吧！林家每一个人都对我那么好，我不能在这种时候躲起来装死。”

“不许走。”姊姊上前抓住我的手腕，“歆午，要是你过去了，亲自确定了林以灏死亡的消息，你打算怎么办？你承受得了吗？”

“那我会带他回家，姊姊，你担心的事不会发生，即便林以灏不在了，我还是我，虽然我不知道该怎么继续活着，但我不会选择去死，除了林以灏，我还有你，还有师娘。”

姊姊迟疑了会儿，我和她对视着，为了证明自己没有撒谎骗她，我眼睛都不眨一下。

可姊姊深知我的狡猾，我学过专业的表演，别的没什么长进，骗人倒是很有技巧。她沉默片刻后，说：“我先做点东西给你吃，你吃完了，我跟你一起去。”

我点了点头，问：“可以把手机还给我吗？”

“在洛洛房间的左边第三个抽屉里，她的雨衣下面。”说完姊姊朝厨房走去，我跑去洛洛的房间拿到手机。

手机已经没电自动关机了，我把它拿回来充上电，一打开就看见了林以灏的未接来电。